谁病了?
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上过一门叫做《社会》的课。可能是我对知识的理解速度慢,对包括“社会”这一概念没有具体的理解,只知道它跟数学、语文相比,有点虚、有点水、甚至可以偷个懒。
人近中年之后,我越来越意识到,“社会”这门课讲的是我们将要面对的一切:我们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里?
什么是“社会”?是大街小巷里人来人往的日常?是朋友圈里的攀比与沉默?还是那些看不见的规则、算法、流量、评价体系……正在悄无声息地决定我们的人生?
而更让人不安的是,在解释这些问题之前,我们连“问题本身”都开始变得模糊。
很多人在心底隐隐发出这样的疑问:
- “是不是我不够努力?”
- “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 “别人都在冲刺,我却只想停下。”
但也许——问题根本就不只是“我”的问题。也许,我们正身处一个结构出错的时代。
现代社会不容错,我该怎么办?
在AI时代,我们不是人和AI之间的关系,有许多看不见的人为的、社会的要素,在操控AI来操控着我们。
社会怎么了?
如果要给这个时代贴一个标签,我会说:“变现速度决定生存资格。”
无论是“内卷”还是“躺平”,本质上都不是对生活方式的选择,而是一种无声的应激反应。你不进,就意味着在退;你想停下来喘口气,就等于自动退出游戏。
我们会发现,人们越来越快地问出问题:“怎么赚钱?”、“怎么变现?”、“副业能做什么?”
快到什么程度?
让我们把视野回溯到1978年12月,改革开放的惊雷使全社会转向了“竞争”。当时国内各种媒体都会不约而同的宣传一句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口号,彻底改写了中国的社会节奏。几乎一夜之间,“奋斗”“加班”“成功学”成了主旋律,甚至在我的家乡,那座北方的一个四线小城,耳边也充斥着“一切向钱看,一路向厚赚”的生存公式。
本世纪初一个民间调查的结果显示:北京时间19:00,在经济增速越慢的地区,新闻联播的收视率就越高。还有另外一个调查显示,在中产阶级及以上的阶层中,对财经类信息的关注度就越高。在学术圈上,经济学家在社会的地位一段时间也远高于其他学科的专家学者。只要和金融沾边,这个人在大多数人眼中就自动加成了金色滤镜。
为什么?
因为越是不确定,就越渴望抓住点什么可以解释这个世界的逻辑。哪怕只是数字、数据、涨跌幅。
“搞钱”这件事,成了几乎所有人默认的核心任务。
在这个以“增长”为信仰的社会里,你的价值、前途,甚至人品,都开始被“变现能力”来衡量。
情绪与崩塌:“快”与“牛马”
上了班之后免不了挨老板或领导的批评,你自己觉得“我就是一头牛马”。在这种潜意识下,再怎么难过都得告诉自己:我不能反抗,我要把我自己心头的怒火压抑住。
回到家,看到家中的孩子不学习,伴侣不配合……你忍无可忍,终于对着家人发火、暴躁了。尽管你知道这是自己的不对,属于个人情绪上的失衡。
这个场景发生的原因,是在于单位时间内我们一个人要做到的事情增加了。但凡一件事情做不成,面临的压力加剧,随之坏情绪增幅变大。有一部分人就开始了不断地自我怀疑,由于缺乏必要的知识储备,很容易陷入到自责 – 自怨自艾 – 自我否定。
越来越多人,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内耗”。
——怪自己不够努力,
——怀疑自己太懒惰,
——质疑自己是不是“Loser”。
如果旁边有个人会对你说:想开点,松弛点。你要自我激励,你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你要相信明天。当我们自己说我做不到这些的时候,社会又开始教导你:“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自己错了,你就是个Loser”。
央视新闻评论部之前的一个内部年会有一句台词让我记忆犹新。
不在放荡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
——新闻评论部年会
2008年8月1日,京津城际铁路开通运行。在这之前,中国人的生活节奏还是比较慢的。而如今,出差要当天往返。就算寄个快递,能当天到就不第二天。甚至只要看到快递到达了,就立刻开始打电话催促对方拿到手上。
微信从沟通工具到工作工具,使我们已经下意识的回复“收到”或者“好的”。如果不及时回复,就会自责“这么做是对别人的不尊重”。有些人虽然找到了一种办法,在“好的”或“收到”之后加一句“我现在手头有点事,晚一点再回复你”。然而明眼人一看就是谎话。很难想象,如果微信像Whatsapp学习之后,你看过他人信息的这个动作被对方看到了,也就是“已读不回”,将会是什么样的现象?
本质上,我们被“即刻反馈”驯化了。
习惯性高效、即时反应、精确执行……这些看似“自律”的品质,其实只是社会在高强度运转中,对普通人提出的隐性要求。
而在这一连串的标准中,情绪被悄悄挤出了安全区。
那些没有被说出口的集体焦虑
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刻?
明明已经拼尽全力,还是觉得跟不上节奏。
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还是活成了一个“被优化对象”。
有人说,这是“情绪过载”;也有人说,这是“能力不足”。
但如果你认识一个学习社会学的朋友,就会越来越清楚,这不是某一个人太脆弱,而是我们这个社会,正在以一个不合理的速度,推进着不合理的期待。
国外对中国改革开放阶段的研究中提到过一个词,叫做take off。原意为“飞机起飞”。然而,航空专业的人大概都知道,除了空天飞机外,其他类型的飞机不可能无限保持起飞状态,即便排除各种非正常天气因素之后,在到达平流层之前必定会遭遇到气流扰动,导致颠簸等等。
社会的引擎还在加速,但乘客早已开始晕眩。
很大原因是我们面临的内外部环境所迫。上至领导,下到百姓,核心的几个问题就是:
- 生产力和生产要素该如何有效提升?
- 资源在市场中应当如何有效配置?
- 各个地区如何抓住自己的要素、禀赋来促进生产力增长?
- 如何降低机会成本提升效益?
如果你也曾在夜里问过自己:“为什么我这么累?”
如果你也曾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冷漠……
那可能不是你出了问题。
而是,我们都正在经受一场“看不见的社会病”。
算法的温柔刀锋与我们活着的‘系统’
被系统化的人生
在以为自己“越来越自由”的今天,我们却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被牵着走。
今年认识了一些各行各业的人,才知道系统的可怕:外卖小哥,平台评分低于4.6分就可能被限制派单;网约车司机,每分钟的等待都会被算法精算进“成本”;打工人收到工作任务的第一反应,是在微信群里打出“收到”。如果说是体制外的,那么某些体制内工作更让你难以想象:
工作场景更是如此:领导要求你在1天内完成的工作,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如果恰好按照1天完成,那就是不合格。时间缩短20%算是及格,时间缩短50%算是良好,要是1天的工作用1小时完成,才算是优秀员工。所以,35岁现象的发生,潜在含义就是,我只要你最新鲜的那个阶段,其他阶段与我无关。
“好员工”= 快速响应 + 超额完成 + 永不失控 + 35岁以下。
你不是个体,而是一组指标的集合体。
做一个大胆猜测,按照这个过程,5年之后,博士研究生如果超过28岁毕业,至少在学术圈和公务员中是没有竞争力的。为什么?因为这个社会就是给你0失误的机会。假设22岁本科毕业,还想读博士,那么就必须放弃硕士阶段选择直博,而且在4-5年内毕业,28岁已经是社会的最大宽容度。2025年2月,长沙市望城区在招聘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简章中已经明确了这个标尺。
引用格非老师的一本新书的话:
在我们小时候,没有多少道路可供选择,可你仍会觉得生命有无穷的可能性。 而在今天的社会中,道路随处可见,但你反而时常会觉得无路可走。
纵观人类历史,从农业化的过程中,人类是为了某个被神圣化的人、被某个使命而活着的人。跨入到工业化阶段,机械化的革命,工业化的生产,使人类进入了高度理性化的状态,你作为一个个体,可以理性化、个性化。但是由于过度分工,人就成为了流水线上一个机器人,被束缚。
如今这段历史中,大语言模型的出现,算法在各种手机应用中的联动,使得这种推流式的内容在满足自己偏好的同时也强化了自己的偏执。我们需要了解的是:“算法背后的这套社会控制体系,是如何在潜移默化当中操控我们的人生?”
清华大学的严飞老师曾经做了一个社会实验让我吃了一惊。利用空手机注册新账号,在某视频平台中不断搜索“我不想结婚”、“我单身很快乐”等等,然而,推送的内容却是“结婚真好”、“生孩子真的很好”。并且在这些视频下方会有人工控评。
你以为你不断在搜索东西之后,算法就会按照你的偏好来推送东西,然而平台通过你点击、停留、转发的每一个动作,重塑你的世界观。久而久之,你所看到的,不再是世界的样子,而是某些人希望你看到的样子。
如何突破“楚门的世界”
个人IP,一人公司……当我们发现这个社会就如同一个系统一样,把我们自己困在这里面。比如“困在系统里的外卖小哥”、“网约车司机”等等平台经济。可以这么说,每个人都被量化指标评价着。这个现象也有一个新名词,叫做“数据主义”。没有一些数据支撑,就是废物。比如明星靠热搜,学者靠发文,职场人靠绩效,网红靠带货。就连相亲结婚都不再是人与人之间自然的流淌,而是通过数据之间的比较差异进行评判。
我们正活在一个被量化、被排名、被评分的系统里。你做的每件事,都像是在给自己打分。
最残酷的是:这个系统没有人强迫你加入,但你不参与,就被定义为“落伍”。
每个人都是“前台演员、后台逃兵”
我现在的新办公室里面坐着来自不同部门的人,其中有一个小团队领导来到办公室指导员工的时候,他说话特别快,声音很大,而且要有冲击力。我现在特别怀疑他是一个兼职网红,因为他的说话每一句都是声音特别大,然后逐渐恢复到平常音量。而这句大声恰好在2秒钟。也就是说“2秒跳出率”在他的生活中贯穿着。他把前台这个人设的打造恰恰隐藏了他后台的人设。
我们每个人也多少如此。
一个人在朋友圈里展示自律、阅读、健身,但现实中深夜刷短视频到凌晨两点。
一个人在求职网站上更新履历、发英文动态,但内心其实正在焦虑“35岁会不会被优化”。
我们都知道,现实与表象之间,越来越远。可是在这个必须“上镜”的社会里,不表演,就等于被淹没。
回过头来看这几年短视频、速读内容的火爆:
- “三分钟看完一部电影”;
- “一分钟学会财务自由”;
- 男主叫“大壮”、女主叫“小美”的快节奏短剧……
你不是没有时间,而是这个社会已经不再给“深度”留时间。
我们成了信息流里的滑块,生活被切割成无数个2分钟、15秒、60帧。你是不是也开始怀疑:我到底是“有感受的人”,还是只是数据算法下的一颗棋子?
这,就是当代人“看不见的焦虑源”。我们早已不是“想做什么”,而是“做什么才能不被淘汰”。
我们正活在一个精密、高效、冷静、精准的系统里,但也活在它所制造的情绪压迫之中。
要想突破,就需要先理解。一方面要用统计学的方式定量、一方面要定性。然而,这个社会了解起来越来越难。因为研究的对象是在剧烈变化的,你刚刚找到了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却发现这个问题变种了,方法不适用了。一个问题的限制条件、本体特征急剧变化的时候,你发现我的思路跟不上了。悬在空中、没有抓手的日子。
很多人现在就是这样,他希望能够立足,然后出人头地。但是悬浮时间长了,自然而言对现实很失望,一方面,通过微短剧这种快节奏的奶头乐填补了空白,满足了一些满足不了的幻想。另一方面,通过集体断亲但又藕断丝连的形式,维持着与社会人之间最低限度的联系。
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楚门的世界里面,一切都是比快餐还快餐的特征。老一辈的做法、建议与我格格不入了。这是我们的问题吗?
不,有些问题不是你的问题,是结构性的问题,是集体的困境。
摆脱三种“自律”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打开习惯打卡App,开始记录“喝水300ml”“背单词20分钟”。
但到了晚上,却觉得整天都在机械完成任务,好像哪怕一天全都照做了,内心也还是焦虑又空虚。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们太容易把“自律”当成一种控制技术,而不是一种生活节奏。
技术型自律:让你准时,也让你失温
自律类工具是好东西。番茄钟、待办事项表、间歇休息法……这些技术最初是为了解放我们的注意力。
但一旦过度依赖,它就不再是“工具”,而变成了一种准军事化的生活编程:
7:00 起床
7:10 洗漱+冥想
7:30 英语阅读15min
……
一天过去,任务清单是完成了,但你还记得早上阳光透过窗帘的样子吗?技术型自律一旦脱离了“人的感受”,就会变成一种无形的暴力。它的本质不是自律,而是“自我规训”。
情绪型自律:从高效生活滑向内耗陷阱
第二种自律是“情绪型自律”——
你不是因为想做事而行动,而是因为“不做事会焦虑”。
你不是想提升自己,而是怕“浪费时间变成废人”。
比如:
“我今天居然刷了40分钟视频,太垃圾了!”
“别人都在精进,我凭什么放松?”
这不是自律,这是自责;这不是进步,这是防御。当自律变成一种“不得不”,它就已经和自由背道而驰了。
模板型自律:在别人的人生节奏里迷路
还有一种自律,是跟着别人走:
看了“自律博主”的早起vlog,从此买了一堆打卡文具,开始模仿她的一整天——但你有没有发现,这种自律维持不了三天?不是你懒,而是你根本不知道“这份自律是为了谁”。
别人的生活看起来有序,是因为那是他们经过长时间内调出来的节奏。而你照搬的,只是别人节奏的“表面结构”,没有“深层驱动”。真正的自律,不是“复制别人的节奏”,而是“发掘自己的节奏”。
先稳后动,与不确定性共舞
方式1:积极拥抱流动性
从空间上说,人可以向上走,也可以向下走。在这个一切都在飞快变动的时代,“稳定”几乎成了一种奢侈。城市在变,平台在变,职业在消失,连我们的兴趣都在更新迭代。比起非要找一个铁饭碗、一条黄金赛道,现在更重要的,是具备“流动性人格”——能够接受自己随时重启、随地生根的状态。因为我们其实比谁都清楚:谁都不可能在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
同样,在工作上的内卷和休息时的躺平之间,选择斜杠的方式也是一种选择。把自己过度单一化变成各种兴趣的试验场。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内卷上头,使得人们对于做的事情都要追求一个“意义”。一旦超出一个框架,就认为自己做的这个事情是没有意义的。这个框架建立在自己和工作进行深度绑定,或者说和自己的主业的价值创造中深度绑定的。进入了衰退期或者是瓶颈期,一个“完了”说明了一切。
人们之间互相帮忙也是如此,一旦谁向谁求助,就认为自己对于另一方而言没有了价值。宁可维持交情,都不去做这种没价值的事情。
当今人们对于价值感的追求已经极度焦虑。在社交媒体上面,通常会有“XX岁,谈谈你现在的状况”。然而,当一个人太害怕做“无意义”的事时,也就彻底失去了创造新意义的空间。哪怕你只是想学学调酒、画几幅水彩、去集市卖点二手书,都不需要一个宏大的目标,它们本身就是生活的回声和回应。
允许自己“无用地”活着,恰恰是对抗焦虑最有力的方式。
方式2:对父母进行文化反哺
老一辈的建议为何让你窒息?因为他们用农业/工业时代的逻辑,来指导数字时代的生存。在我们国家更是如此,有一些父母将“孝顺”这个传统美德与自己的面子、潜在的利益和期望,甚至一些不合理的东西捆绑的牢牢的,然后在情绪上绑架具备“好孩子思维”的我们。
将年轻知识文化传递给在世的前辈。当然,这种文化反哺不是口头上的,而是带着他们去逐渐接受花花世界,哪怕做出一些微小的改变都可以。教他们用微信视频而不是只打电话;带他们看纪录片、听播客、尝试新饮食;让他们理解,“不结婚”不是堕落,“换工作”不是不稳定。这不是对抗,而是温柔的革命。
方式3:不去询问意义
这是个意义过载的年代。社交媒体上,三十岁焦虑、裸辞焦虑、跨行焦虑铺天盖地,仿佛没有一个“完美答案”我们就寸步难行。
但真相是:我们这一代被压缩在一个“既要又要”的历史窗口期——既要继承父母那代的生存焦虑,又要自己搞清楚人生意义。可人生哪有这么整齐的逻辑线?很多事根本没有所谓“意义”,它们就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你不需要等“看懂了世界”再出发。
请记住这一句很重要的话:“把瓦尔登湖变成一个动词。”
去体验、去记录、去连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自己能活得松一点、亮一点。
我们需要一种新的社会设计:不是强迫人找到终身职业,而是鼓励人不断连接新的关系、领域和自我。
你是最棒的
你焦虑,不是因为你脆弱,而是因为系统太苛刻;
你疲惫,不是因为你懒,而是因为你承担了超额负荷;
你怀疑人生,不是因为你消极,而是因为你太清醒。
西方用了200年走完的路,我们用了40年。两代人,承受了本该几代人消化的震荡。我们不是失败者,我们是压缩式现代化的见证者与承受者。所以,不必急于“振作”,不必强迫“正能量”。允许自己停下来,喘口气,“把自己作为方法。” 。
有人想着改变世界,那就让他们去改变好了。普通人,先理解你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你的经历,就是这个时代的切片。当你真正理解了自己的痛苦,你就离真相不远了。
愿你在这颠簸的时代,仍能保有内心的平静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