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扬州最著名的人物,我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者,而今天算是给我把第二块拼图拼了起来——郑板桥。
郑板桥,原名郑燮,字克柔,号理庵,又号板桥,人称板桥先生。1693年出生于扬州乡间一个中产家庭。幼年时跟随秀才父亲博闻强记,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先经过母亲去世,后郑父续弦后不久也离世。导致其童年生活困顿不堪,20多岁中了秀才,但是30多岁还没有进一步的进展。
为了生计,郑板桥从乡下来到了商贾云集的扬州,然而没有钱财的他,只能借住寺庙,以绘画为生。然而,当时的审美观点更喜欢大红大紫,这使得画竹子的他也很难受,然而并没有放弃画竹子,反而留下了那段举世名篇。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虽然郑板桥也有《七歌》感慨:“郑生三十无一营,学书学剑皆不成。市楼饮酒拉年少,终日击鼓吹余笙。”他愈坚持自己的风格,愈没有收入,乃使生活陷入困境。或许十年一大运并不虚言,40岁才中了举人,44岁中进士,等到50岁,才得任山东范县知县。
读书是一种快不得的修行
几十年的读书,使得郑板桥有了一种超然于屋外的读书观念。在这种基本生活都成了问题的时候,他却有了超越时代的读书智慧。在人生的后半段,他曾给弟弟写了一封信,信中有这么一段话:
科名不来,学问在我,原不是折本的买卖……人有负于书耳,书亦何负于人哉!
看,这段话堪称“读书即修行”的宣扬。当我们把读书当成获取功名的投机生意时,郑板桥早就说了:真正的学问从来不是交易筹码。如果当成筹码,这是对书的辜负。
除此之外,郑板桥还警惕后人“过目成诵”的陷阱。“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把盲目记忆各类书,特别是那些小说家言、各种传奇恶曲,及打油诗词比作臭油坏酱,看似琳琅满目,实则毫无价值。大脑中也就成为了”破烂厨柜”。
为此,他讲了两个穿越时空的两个案例:孔子读《易》韦编三绝,翻阅过几千百遍来,微言精义,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苏轼深夜四鼓读《阿房宫赋》。这些圣贤的读书姿态,都在诠释一个真理:真正的认知革命,永远发生在”反复研读”的褶皱里。
《史记》130多篇全看吗?如果这样看,篇篇都读,字字都记,岂非没分晓的钝汉!《项羽本纪》中所说的,只需要把钜鹿之战、鸿门之宴、垓下之会反复读下来,就足够了。
站在今天的知识爆炸时代,郑板桥的教诲愈发振聋发聩。当短视频教会我们如何3分钟读完一本书,当AI助手能瞬间生成论文,我们更要警惕那个危险的诱惑:把知识消费变成信息囤积。这也是今天我在阅读的时候发现“对抗本能的做法”。
做人要“宅心仁厚”
郑板桥留下了《家书十六篇》中,指出了很多人一捧起书本,就想着考科举、当官吏、敛财置产。从一开始走错了路,越走越偏,最终难有善果。那些没发迹的,就在乡里横行霸道;那些自诩清高的,其实也是虚伪之徒。
“我们读书人,应该在家孝顺父母,出门尊敬兄长,继承先贤智慧,等待后人传续。得志时要恩泽百姓,不得志时也要修身立德。”
对农民的平等之心
郑板桥一生最看重农夫。他要求新来的佃户必须以礼相待:”你称我为主人,我称你为客户,主客本是相对而言,我有什么高贵,你又有什么低贱?”他要求家人:要体面对待农民,要怜悯他们的辛苦;如果借了钱要周全处理,实在还不上也要宽容以待。
对财富的清醒认知
虽然家中有三百亩田产(但都是抵押来的产业),他仍坚持:”将来要买二百亩田地,兄弟各分一百亩就足够了。”这正是呼应古代”一人受田百亩”的制度。他警告说:”如果贪得无厌,强占他人田产,这是莫大的罪过。天下无田无业的穷人那么多,我凭什么独享?”有人质疑:”那些拥有数百顷田产的大户怎么办?”他的回答掷地有声:”他们做他们家的事,我做我家的事。盛世要遵从王道,乱世也要守住底线——这就是我家的家法。”
“不同为恶”的底线哲学
“风俗偷则不同为恶”这句话值得深思。读书人本应胸怀天下,若环境所迫做不到”兼济天下”,至少要做到”独善其身”——不与坏人同流合污。这虽是最低标准,却能维系社会基本道德。
他曾在家书中写道:
我年轻时是秀才,有一次整理家中旧书箱,翻出前代买来的仆人契约,就在灯下烧掉了,也没还给当事人。因为我怕光明正大地还回去,反而让人尴尬,徒增羞愧。我自己用人,从不签契约,合得来就留,合不来就走。何必留那一纸文书,让后世子孙拿着当把柄去苛待别人呢?这种想法,表面上是为人着想,其实也是为自己积德。如果事事都想着留一手,设陷阱让人跳,结果往往是自己掉进去。你算计了别人一时,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可悲啊,可叹啊!弟弟你要记住。”
这段话,像不像今天我们在职场上常听到的那种“厚道老板”?但放在那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郑板桥能说出这番话,简直是离经叛道。他不靠制度压人,而是用良心做事。他说:“为人处,即是为己处。”这句话,至今读来仍令人动容。
再来看另一段:
郝家庄有一块墓地,值十二两银子。先父曾想买下,但因为里面有一座无主孤坟,需要刨掉才能建墓。父亲说:‘哎呀,哪有挖了别人的坟来安葬自己的道理!’于是作罢。但我家不买,迟早也会被别人买去,那孤坟终究难保。我想写信给郝表弟,问问那块地现在是谁买了。如果还没出手,我就寄去十二两银子,买下来作为我和妻子的墓地。那座孤坟就让它留下,做我们百年之后的一个伴。还要刻碑告诉子孙,永远不能动它。这不是比父亲当年更忠厚吗?风水命理那些说法,本不足信。我们做人,只要存心厚道,就算风水不好,也能变成好地方。这个道理,我深信不疑。以后清明扫墓,也要祭拜这座孤坟,一壶酒、一只鸡、一碗饭、一百张纸钱,定为祖规。”
多么温暖的文字。郑板桥不仅尊重生命,也尊重“死去的人”。他没有因为对方“无主”就轻慢对待,反而更加谨慎和体恤。这种精神,在今天看来,依然是极高的道德境界。
他不愿摆架子,只想穿一双草鞋走进民间,贴近百姓。那种“为民请命”的初心,跃然纸上。
几年后调任潍县知县,刚上任就遇到大灾。水灾、饥荒、瘟疫接连而来。眼看百姓饿死,他来不及等上级批准,就擅自打开官仓放粮。事后虽遭弹劾丢了官,但他心中坦然。他在一幅画上题诗说:
《画竹题诗》
谁与荒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
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我腰!
他把自己比作陶渊明,宁愿辞官归隐,也不愿向权贵低头。
从此,他告别官场,回到扬州卖画为生。他写诗自述:
《归扬州》
潍县三年范五年,山东老吏我居先。
一阶未进真藏拙,只字无求幸免嫌。
不做官了,反而一身轻松。他不再受制于体制,也不必迎合世俗。他终于可以做一个真正的自己。
难得糊涂,其实是大智若愚
“扬州八怪”的共同特点是不随习俗,不向权贵谄媚,了解民间疾苦,重视思想人品才情。就这些方面来说,郑板桥的表现尤其令人难忘。他中年从政,只在山东范县和潍县做过知县,是基层小官,但他关怀社会,同情低层民众,劝人去浇存厚,要做明理的好人。这些美德懿行,被他诗书画的盛名所遮掩了。
世人多记得郑板桥所写“难得糊涂”那四个字,以及传说中的故事。但就他个人一生来说,他是一个有智慧的人,生命很充实,很有意义,半点都不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