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分析目前单身经济的发展和不想生娃思潮涌起的背后，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两代人之间为了下一辈生不生娃的问题，不断地起冲突。这样的冲突时来自观念，来自现实困境，来自技术，还是又一次文明的转折点？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需要从1051年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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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宋仁宗下令减少两个地方的人头税。减少人头税，这是宋朝人口大爆炸的直接原因之一。北宋末年，人口一下达到了14,000万。要知道，但是，在北宋之前，中国的人口一般在1,000~7,000万左右。人头税和人口数量之间的关系，背后是一个非常悲惨的故事。

宋朝之前要命的人头税

一说到人口，就必须要先考虑粮食。土地和人口的增长是互为因果的，人口增长在先，耕地增长在后。而耕地增长是持续人口增长的因素，但不是导致人口增长的原因。那什么原因呢？

人口跌宕起伏是一个不得已的过程。这就要和税收关联了：当时的税：人头税、土地税、商税。而前两个税就是重要的导火索。原因很简单：在农耕时代，每个百姓所逃离不开的部分。

人头税包括徭役，就是直接征用劳动力。另外一个，就是直接征税。换句话说，就是有几口人，就收多少税。这里的税，可不是以成年人或者劳动力的多少而定，而是按照三岁以后的自然人的数量进行收税。

正因为这个制度，在中华文明“多子多福”观念的背后，藏着一段血肉模糊的历史？在微观层面上，导致父母杀子的人伦惨剧，宏观上，导致人口不得不下降。

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
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陈琳《饮马长城窟行》

要说明这段话，就需要把视角转移到汉朝。

在当时，父母养育孩子不是一个幸福的事，因为孩子出生，意味着一个恐怖的未来：吃饭倒是小事，大人们一人省一口，一家人互相帮趁着，把孩子抚养大，这是家庭的一个重要资源。但是，三岁之后的人头税，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时压垮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年没有避孕条件，只要怀孕了就得生下来，所以就有了上面这首诗“死人骸骨相撑拄”的真实写照。《二十四孝》中的故事有一个“郭巨埋儿”。讲的是汉朝人郭巨，家里太穷了，养儿子，怕耽误自己奉养母亲，两口子一商量，咱就刨个坑把儿子活埋了吧。结果，挖坑的时候居然挖到了金子，这是当孝子的福报啊。就这么一个价值观严重畸形的故事。

难道他们愿意吗？当然不愿意。人类和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类有一个漫长的哺育期，六岁之前的孩子，基本没有独立求生的能力，都必须在父母的养育下才能存活。所以，人类的基因里面是预设了对孩子的强烈的责任心的。

当时的税负有多重？篡汉的王莽就坦言：老百姓一年的产出，一半都被拿走了！现代史学研究更表明：汉代人头税居然占到了老百姓纳税负担的九成以上。在土地税和人头税并存的时候，更是如此。

艰难的土地税

收土地税，至少要有这么几个方面的能力：

第一，丈量土地面积的能力。每家每户有多少土地，你得搞得清楚才行吧？

第二，这些土地的等级，你得能大差不差地定出来吧？土地和土地不一样，能长的庄稼可差远了。

第三，土地情况发生变化，比如买卖导致的产权转移，开垦出来的新土地，灾荒灭失的旧土地，你得能及时更新数据吧？

第四，这是最重要的，你还得有一套庞大的基层行政的班子，以及管理这个体系的能力。比如，你得有能力管理一大套账册档案吧？

在宋仁宗统治下，为什么就能够实现？有三点原因。

被逼无奈

无奈是因为人口档案，户籍档案当时是不全的。因此，沿用了唐朝的“两税法”，即开始征收土地税。

歪打正着

这说的是宋朝的募兵制，国家财政出钱养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过去，我们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往往都把它当成是宋朝的一个缺陷。确实，用大书法家蔡襄的话来说，财政六分之五的钱都用来养兵了，国家能不穷吗？老百姓负担能不重吗？

但是，这也带来一个好处：这些兵打仗不怎么样，但他们毕竟从普通老百姓肩膀上把大量徭役的担子给接了过来。对，宋朝的农民，专心种地就好，什么打仗、运粮、工程，都不用你们管，这些活儿由厢军，甚至是禁军的兄弟们干，你们只管在家岁月静好，有人替你们负重前行。这又进一步动摇了人头税的传统。

这就相当于生产建设兵团了。

水涨船高

技术的水涨船高，这才是从“人头税”到“土地税”转型的决定性力量。

对于土地的丈量，特别是奇形怪状的土地，《杨辉算法》这本书里给出了算法。而土地账册的制作技术，宋代人发挥想象力，发明了“鱼鳞图册”。你家土地什么样，和隔壁家土地的边界在哪里，都用线条勾勒出来，里面的信息还挺全，这块土地多大，编号、面积，甚至流转情况，都有记录。一张纸上记录了这么多信息，有图有真相，看起来像是鱼鳞，所以叫“鱼鳞图册”。这种记录方法，宋代发明，明代发扬光大，清代沿用，有的地方一直用到民国时期。

除了这些技术之外，宋代管理庞大官僚体系的技术也有巨大进步，这个就不展开说了。

总之，没有多种维度的技术水平的水涨船高，古代中国国家是不可能完成从人头税向土地税的转型的。

伟大的技术

文明的进步，最坚实的依靠，到底是什么？

在真实的历史场景里，每个人都被困在自己的处境里，那点内心的良善火光，即使屡屡燃起，也是很容易就转瞬熄灭的。

一个普通百姓，在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和如狼似虎的收税官吏面前，你让他怎么选？

一个士大夫，在国家财政的迫切需要和老百姓的啼饥号寒之间，你让他顾哪头儿？

一个皇帝，在仁义的道德要求和自己内心的杂乱欲望之间，你能指望他一直克制？

既然人性不那么可靠，什么可靠？技术！特别是数据科学与技术，只要提取数据和运算数据的能力上一个台阶，人类文明的发展就会随之上一个台阶。

善念与技术

善念靠不住，需要新方法进行分析。秩序和混乱，善与恶的区别，有时候不在人性，而在于有没有一项关键技术的发明和成熟。

自古以来，人性不变。人心中自然有良知良能，有善待他人的本能和自觉，有改良这世界的冲动和担当。但是，这一丝积极的善念，经常因为实现手段的欠缺，而被消磨殆尽。技术本身不分善恶，可以放大善，也可以助长恶。

暴力的减少是一个我们可以仔细品味的成就；它让我们更加珍惜文明和启蒙的力量。

——【美】斯蒂芬·平克《人性中的善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