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历史上谁“官场失意，情场得意”的代表人物，如果说柳永说第二，估计没人敢说第一。

柳永是谁？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雨霖铃

柳永的第一个阶段——著名词作家

为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咱今天就借当代的逻辑去梳理柳永的身份。

在我们当代，有一个职业是歌手。在宋代呢？也有，只不过和现在相比，当年的职业听起来可能受人歧视——歌妓。歌伎一般都在青楼。既然要唱歌，那总得有词吧，一手好词可是能够吸引更好的听众。那么如何才能够拿到好词呢？

就得靠作词的人了。

正如我们当代歌曲一样，有弘扬正能量的歌曲，通常这样的词作者有着官方的背景，即便不是体制内，那也得是有个什么“音乐家协会”理事之类的头衔。演唱这样歌曲的歌手通常也得是什么体制内的演出队伍。而像群众喜闻乐见的周董，尼古拉斯·赵四等演唱的流行歌曲、地方小戏的曲子，通常是谁也瞧不上谁。很难想象，如果用二人转唱起来歌剧图兰朵中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眠》会是什么样？

我试了一下：

那在宋代，也有官方作词的人。同样，柳永这种草根出身的人，也得满足歌妓们的需求。而且，当时竞争还很激烈。

你说，当年柳永不想进入体制内吗？当然想了，但是就是因为在歌妓圈太过出名，皇上都知道他了。所以当柳永参加科举考试，皇上一看：“且去填词”。潜台词就是：你那些烂怂小词，别玷污了我大宋的主流价值观。还是回去干你的事儿吧。

这就有了“奉旨填词”的故事了。皇帝让他就在民间待着，等于把体制内的门关上了。柳永就只能继续走市场化道路。正是因为他的词太通俗易懂，甚至是低俗到不能再俗，可谓“淫词艳曲”，但还带有“宋朝风”，谁唱他的词谁就能有高收入。

而且和柳永处好关系，柳永除了能够“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之外，还能够采取“私人定制”，即为歌妓量身打造歌词，也就是现在的软文广告。这可是抬高身价的好机会啊。创造价值，就能分享价值，所谓“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怎么形容呢？在柳永的词集里面，就有6位：秀香、英英、虫娘、心娘、佳娘、酥娘。“秀香家住桃花径”、“心娘自小能歌舞……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佳娘捧板花钿簇”、“虫娘举措皆温润”、“酥娘一搦腰肢袅……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歌词都差不多，如果配上音乐，就相当于如下两首歌：

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嘛，所以，能满足客户的需求，客户给的钱才多啊。

比如说，咱们举几个例子：

“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境”；

“洞房饮散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

他留下来的词一共是212首，用了126个词牌。为什么这么多，青楼教坊里搞音乐的人，每次拿到新曲子，马上就跑来求柳永，来吧，帮我们填词。

这是文化市场的一个特点，市场一繁荣，自然就会产生头部明星。她们掏得起钱，也愿意花钱来维持自己的地位。这就带来歌词作品的一个重要变化。

柳永的人生经历，可以总结出来：

柳永被从官场仕途驱逐出去，这是英雄遭迫害；

柳永有能力在市场中存活，活得还挺好，这是英雄得胜利；

柳永还赢得了顾客的尊重和关照，这是英雄被爱戴。

据说，柳永去世后没有钱办后事，是这些歌妓们把他给葬了，每年春天还有一个“吊柳七”的活动。明朝的冯梦龙在《喻世明言》中也写了一首歌：“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柳永的第二个阶段——词作商人

罗老师写这段我是一字不改：

有点像今天的酒吧歌手：客人来酒吧，有自己的社交主题，歌手在旁边助唱，只是我们的伴音。所以当时的词就是小令，一般不超过60个字。“令”这个字的原义，就是发一个信号，唐朝摆酒宴，唱一曲，劝客人喝一杯，一曲歌就是发一个信号，所以叫小令。所以你看，这个时候歌曲只是社交的附庸。

但是，当市场演化出头部的明星歌手之后，情况就变化了，歌手和她的舞台变成了核心。大家今天之所以来，就是为了听某某姑娘唱柳永为她写的曲子。那歌曲就不是伴音，而是全场的焦点了。那自然，观众就要听得长了。就像在过去戏园子里，名角儿来了，你不唱一大段，观众不过瘾嘛。

这个时候柳永的本事就显出来了。小令为什么是60个字以下？因为文人习惯写诗，而律诗中最长的七律也就56个字。文人把写诗的本事拿出来，稍微增减一些字，就是长短句的词了。但是如果更长，100字甚至到200个字，这就是一般会写诗的文人驾驭不了的了。对，篇幅不一样，对写作难度的要求完全不一样。

作为这样的商人思维，王国维是不齿于柳永这个人的。在《人间词话》中说是个轻薄的人。

赚钱嘛，不磕碜。作为商人，在商言商，互相利用。这种作品交付完成，就是为了赢得一顿饭钱，市场的需求就是柳永的机会。什么风流、低俗，想用这些字眼来总结柳永，也太苍白了。

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行规，官场、商场、战场、职场皆是如此。这行规，有明文规定的，更有潜伏起效的，前者更多是指导性，而后者更具成事性。

在官场要保证政治正确，在商场要遵循商业道德和规范，所谓在商言商，普世的道德规范与商业道德规范不尽完全一致，细化的领域就要遵循细化的标准。

“当官别发财，发财别当官” 初是对官员的劝诫，其实对身处商场人也有借鉴意义。从商也应把目标定高一些，“发财” 也只是副产品，拥有更宏大的愿景会产生更大的满足感与荣誉感。

“市场化定价” 是个实用性的机制，是一种明确的价值体现。好比演员及作品的价值，最能体现的方式就是商演，能够被买账，且具有客观的票房，就可被称为上品。产品和作品最终都该以商品的属性进行评定。商品并非一定要进行交易，“有价无市” 并不妨碍其价值体现。

从评论柳永说起

我们为什么爱看评论节目？

一个原因是我们不愿意思考。社会的丰富性、协作的复杂性和人性的多元性对于我们当代快餐式的生活简直就是奢侈品。只有视而不见，把一切都符号化、标签化、扁平化了。能够让我们得到“爽”感。

然而，作为一个未完成的人，当我们去看这样的内容时，也会拉低我们自己的格调和品位。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曾说：

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的设想他们所属的时代精神和风俗状况。这是艺术品最后的解释，也是决定一切的基本原因。

附件

《今夜无人入眠》二人转版

男角儿：
（甩袖子上台，踩着板子）
哎嗨哟，今天晚上不睡觉，
俺跟老妹唠点啥？
紫禁城外月儿圆，
俺的心事谁能懂哇？

（转身一指天，深情款款）

谁在那高楼上唱情歌？
声音美得像小河淌。
我这一宿不打盹儿，
等到天亮就把心上人抱回家！

女角儿：
（扭着身子接上来）
哎呀哥哥你真傻，
你咋还不认出我来啦？
我是那贵族家的小闺女，
偷偷出来跟你搭话呀！

（两人对唱，边唱边扭）

合：
今晚谁也不能睡，
俺们俩心里都藏着火！
管他皇帝下不下令，
咱老百姓也要谈恋爱嘛！

男角儿：
要是明天找不到她，
我就要当一辈子光棍汉呐！
哪怕天涯海角走一遭，
也得把我的小妹找回家！

女角儿：
你就在这儿瞎琢磨吧，
我早就站在你面前啦！
你咋就不敢认我呢？
是不是怕穷不敢说话？

合：
今晚谁也不能睡，
俺们俩的心里都烧火！
二人转转出爱情花，
紫禁城也能唱出咱庄稼人的歌！